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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桐花雨 (短篇小说)

日期:2022-4-29(原创文章,禁止转载)

陈平凡离开桐村疙瘩还是个毛头愣小子,退伍回来人一下就气宇轩昂起来。他穿迷彩裤和军用球鞋。上身倒不太讲究,西服或者夹克,开二手面包车从那条血管一样的路上带回一些城里招工的消息。铺设下水道和暖气管道,甚至隔离带刷漆、酒店的保安都是陈平凡从城里找的活。我们桐树疙瘩争先恐后去北京做油酥火烧的汉子,在婆姨抓心挠肝的劝说下,退掉了火车票,跟陈平凡在县城里包了活。去年陈平凡从陕西那边引来屋顶太阳能发电板,婆姨们坐在炕上就能收钱,欢实得像屁股上摸了蒜的猴子。

桐村疙瘩是西桐和东桐合并来的,村子不大,地势比较高,像黄土高原起伏的胸部上凸出的两扇肺.除了一条弯弯的血管似的土路从两村中间伸向县城,村后面还有一条下坡的土路,一直往下走是黄河滩。黄河水抹布似的每年夏天都要在河滩里抹上几遍,第二年春天,带尖尖的草才能从破抹布里拱出来。村子里高耸的土疙瘩都是明代城墙遗址,随处可见的是房屋的山墙跟或者门脸边嵌着一块黑色的长方形条石,上面刻着“孝悌忠信”“泰山石敢当”,字迹形态各异。

深秋的上午,天气晴朗,泡桐的叶子像一只只穿旧的破鞋子从树上飞下来,砸得村子里哗哗地响。一股一股的沾着碎菜叶的水从各家的门洞底下,从屋后伸出的尾巴一样的管子里流出,最后汇在街上。村子里飘着苦苦的芥菜和萝卜芹菜的味道。这是西桐村腌酸菜的季节,我们村那些猴屁股上抹了蒜的婆姨,从这家溜到那家,脚步跳开肆意爬行的汤水满村子转。我母亲前一天午后就推着一架平车把田里长得不太敦实的白菜、萝卜、芹菜、芥菜之类铲了满满一车,她一大早洗净了晾在帘子上,系着一片蓝色土布围裙去刷洗那口我祖母的婆婆用过的老缸。祥家嫂子早已经把案板抬出来支在院子里,摆上菜刀和檫子。

我母亲瞟了一眼西边的院墙,压低声音,舌头蛇信子一样快速舔了下嘴唇说:“凡娃好几天没有回来了。新柳请了东桐的王挡水看院子。”

我母亲嘴快手快腿快,那是出了名的。村子里谁家过个事,人堆里总少不了她张罗吆喝。“陈快腿”的绰号估计是那些懒婆姨给取的。“我早就吩咐凡娃子盖房子,也弄上一块泰山石。他觉得自己命硬,就是不信。盖了这房子没几年,老娘死了,结婚十年了,新柳也没有添个一儿半女的……唉……”

“你说这凡娃人长得排场,又精干。就咱村的这些汉子,站在那里,一个个的给他提鞋都赶不上趟……凡娃能找到挣钱的路,汉子们有活干,婆姨屁颠屁颠的乐,就连新柳的哥哥新泉都在三中找了个烧锅炉的活,听说还有三险一金。新柳啊,真是狗尾巴草插在花盆里。”祥家嫂子说到最后一句捂着嘴,音调也降低了不少。

“不能这么说,王秋菊脑出血几年,都是新柳伺候着哩。我跟你说,昨天新柳家门楼上砌进去一块泰山石,院子里狗窝也拆了。挡水肯定是给拨置了一下。这回兴许就好了。老天保佑着!”

王挡水刚来桐树疙瘩那阵儿,穷得当当响,寄居在村西头的一间破厦里,那都是很早的事儿了。桐村疙瘩建房娶媳妇、迁坟下阴司的事都少不了请他。这王挡水个头小,人敦实,头发硬硬的从脑门上伸出来,黑帽檐一样。娶了个婆姨右眼边一块鸡蛋大的胎记。大闺女生下来没有继承他爹的机灵,二三岁鼻涕流二尺长,脚心往上翻,一年四季坐在门口看街景。有人说大概是他爹下阴司被小鬼绊了腿。王挡水出门做业务常被大闺女的跛脚绊了一下,他扭过头想说什么,却从没有说过什么。

我母亲双手合十的时候,王挡水正在隔壁新柳家的院子里观风脉。他站在院子中间上下左右看了三遍,说院子里的狗窝下有个老坟,搅得日子过不安生;门口的大路冲得院子百事不顺。房子盖成大约七八年的光景,在西桐村也算鹤立鸡群,一共东西两套,茅房都安在家里。我们西桐村那些猴屁股抹蒜的女人一直稀罕了好久,她们捂着嘴成群结队嘻嘻哈哈观看。听说城里也是这样的,上茅房都不出门,冬天还好说,夏天可不臭死人。后来陈平凡的老娘就死了,当然不是臭死的,是脑溢血后遗症傻死的。问题是新柳把中药渣倒成了堆,问题是老娘到死都没有见过半个孙子的面,问题是陈平凡从此变了个人一样。昨天一早新柳的嫂子彭娟喊她一起去找了王挡水。彭娟家在东桐,她说王挡水看风脉可灵了,东桐村的人都请他看,个个准。可就是你家陈平凡不相信,要是早相信早就顺了。新柳低着头,一副黯然伤神的样子。她相信王挡水,她趁着陈平凡不在家,和自己的哥哥嫂子掀掉狗窝,趁着天黑把狗窝下面的遗骨用筛子过了一遍,整整齐齐装在匣子里,埋在村子北崖下。她特意摆了些水果点心,烧了一炷香。根据王挡水的吩咐在门楼右边敲掉一块砖,嵌进一块泰山石,屋子四角洒了四杯生米水。一切霉运都挪走了。

新柳塞给了王挡水一百元新钞。王挡水半推半就装进口袋,大摇大摆地走了。新柳扶着铁锹把刚填上的新土踏实地踩了踩,取了一块干净的抹布,把门楼两侧的瓷砖和那块“泰山石敢当”擦了两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阳光正在头顶,门楼泛着光。新柳觉得今天的阳光特别暖和。她脚蹬三轮车去田里砍了些包不严实的白菜,路上遇到邻居往车斗里丢了一捆带着新鲜叶子的芥菜疙瘩。趁着天气晴朗,窝上一缸酸菜。我母亲和西桐村那些猴屁股抹了蒜的女人一窝蜂地涌进来,她们看到了院子明显的变化,都心照不宣默不作声,麻利地搬出案板和大盆,切掉了白菜的根,把一页一页的白菜剥开,一颗一颗的芥菜的毛根挖干净,泡到水里洗上两遍,晾在帘子上。新柳这才腼腆地笑了,她在西桐村的女人们没有使用过的煤气灶上准备熬上一大锅米汤,再炖上一锅子猪肉白菜粉条。可女人们一哄而散,都回家招呼自己的汉子去了。她们的汉子去城里挣钱就要回来了。

新建的国家电网服务厅,陈平凡拿着几份单子刚签完合同。这几天东桐那边有几户的屋顶也都上了五千瓦的太阳能发电板,这桐村疙瘩一年四季太阳红彤彤地照,一天照下来能收入好几十块呢。他兴奋地开着五菱面包车沿着那条细长的血管似的路回到村。桐村的婆娘汉子隔着玻璃都跟他招手致意。这是特殊待遇,陈平凡频繁地按着喇叭,偶尔一只手雨刷一样摆着打招呼。他把车停在门口,从车门子里伸出那条穿着迷彩裤的腿,一抬头就看到大门上方“紫气东来”的右边嵌进去一块黑色的刻着“泰山石敢当”的条石。陈平凡瞪了两分钟,刚才的兴奋劲一下烟消云散。他一脚踹开了门,疾步朝里走,看见狗摇着尾巴跑过来,才发现院子里少了什么。定住神,原来是狗窝被掀掉了,靠墙的水泥地面中间一块胎记似的。他踢了狗一脚,那家伙哀鸣一声乖乖地退后。陈平凡抬起胳膊一下子掀翻了帘子,白菜叶子落了一地。

新柳早已经听到响动,沾面的手在围裙上胡乱擦把了一下出了屋子。看到男人抬起脚踹洗菜的盆子,赶紧弯腰去端,屁股却挨了一脚,一下倒在泥水里。

“挡水说,狗窝有个老鬼,狗天天在他头上踩来踩去,拉屎拉尿,咱日子不得安生……”

“放他妈的屁!他会看个球,看得好咋不治治他闺女。你整天没事干,不会学驴叫啊?墙上他妈的塞进去一块破石头就风水好了。老子这风水一直就好着哩。”

“你几天不着家,回来就发飚。”新柳坐在地上嘟囔着,昨天忙了一天,她委屈地捂着脸嘤嘤地哭去了,“我做了裤带面,都成一坨了……”

“整天跟个刘备似的哭哭哭,你就好好给我摆置,还嫌倒灶得小吧!”陈平凡一只脚离地一尺高,用力蹬下去,瞬间紧急刹住,朝着新柳隔空做个一个踢的假动作,骂了一句“败兴”转身就出了门。

王挡水的黑帽檐渐渐变得灰白,参差不齐的几根毛发越来越稀疏,他掏出新柳塞给他的100块钱,在小超市买了一条利群烟,算是给自己打牙祭。超市窗下有一根枯桐树,阿福老爹一只赤脚蹬在枯木上,风沿着张开口子的裤腿往里拼命地钻,他把袄襟往怀里拉了两把。王挡水拆开包装,从一盒烟里抽出两支,递给蹲在枯木上的阿福老爹和祥子,随即打着火苗子凑了上去:“这两天腿跑细了,总算给东堡村的二山子找到一块风水宝地。那地方,我自己都眼热……”

阿福老爹吸着烟,眼睛很专注地盯着王挡水,王挡水越发来劲,凑在阿福老爹的耳朵里,压低嗓子说:“陈平凡院子我也给摆置了,说不定明年就能有喜……”

“王挡水!我警告你。以后你少进我的院子!你整天装神弄鬼下阴司,日弄鬼呢?”王挡水正在兴头上,猛见陈平凡走过来,咬牙切齿状,马上就卡带了。他抽出一支,点着递给陈平凡,被他一把手拨到一边。王挡水看这阵势人家不吃这一套,火气不小,急忙把烟揣进怀里,撒腿脚就走。

陈平凡换了一副笑脸色,坐在阿福老爹的身边,给他点上一支烟。问他面粉吃完了没有。阿福老爹的儿子在新疆,他的麦子都是陈平凡拉到城里换成面粉又送回来。

一连几天,我们桐村疙瘩那些猴屁股抹蒜的女人,伺候男人吃完饭,聚在快要落光了叶子的泡桐树下,裹着棉衣,袖着手。她们饶有兴趣扯着新柳家里的变化,不断地把风吹在额头上的乱发拢在耳朵后面,有儿有女的婆姨提到新柳,同情地叹口气;提到陈平凡,马上换了崇拜的口吻,好像他在院里踹翻的不是白菜是一个无赖的狗腿。后来又提到王挡水被陈平凡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婆姨们的心里就像电熨斗熨了一样。祥家嫂子压低嗓门,捂着半个嘴,语气却不减弱地说,看见陈平凡在街上拉着打字店里的女孩,听说才28岁。我们桐村那些依着泡桐瞎扯冷得瑟瑟发抖却还意犹未尽的婆姨们一直认为陈平凡不回家,那是有住的地方了。说不定那个相好的女孩肚子里都有了动静。她们发挥了想象的优势,觉得陈平凡这么能干英武的男人,没有个漂亮女人才不正常,没有孩子更是老天不公。

“可是,陈平凡是新柳妈救下的。这事就麻烦。”

桐村疙瘩的老辈人,都记着那件事。那年黄河发了大水,在河滩里抹了一遍就走。水退去后,留下一洼子一洼子的水,凌晶晶的忒好玩。几个孩子拉着按着轮子的杨树叉子在河滩里跑,陈平凡一脚跌进了凌晶晶的水洼子。偏巧怀孕的新柳妈正在河滩里馋得找醋咧咧草吃,猛看见一小脑袋小胳膊在水里挣扎划拉,就跳下去把陈平凡捞了上来。新柳妈病死与这个有没关系不清楚,反正生了新柳身体一直不好,就有老辈人说新柳妈怀着娃被凉水激了落下了病根。陈平凡妈王秋菊抹着泪花把失去母爱的新柳认了干女儿。陈平凡参军那地女孩子少,王秋菊做主定了这桩婚事。

“麻烦啥哩?王秋菊可是把新柳当闺女疼着哩,从小到大在一个屋子里睡,把她嫁给自己儿子,这也算报了一回。”祥家嫂子吸溜着鼻子,“有恩归有恩。也不能亏了凡娃一辈子。”

“新柳又黑又瘦,一身中药味,像个老婆子。咋看都配不上凡娃。”

“唉……”几个婆姨轮番叹息,像世界末日一般低落。

“陈平凡说河边有个三味火锅店开张了,需要几个传菜员。你们去不去?”

“去!去!去!只要他能找下活,钱烧谁的手啊?”女人们从刚才的气氛中回过神来,又恢复了欢实劲儿,直到寒风一股烟把树上的枯叶刮得满地都是,直到地上的叶子直往婆姨们脸上贴,脖子里钻。这些女人才拢拢衣领子,踮着脚回家伺候男人去了。

我母亲从那天就睡不着了,陈平凡有了相好的女孩,她恍惚得不知所措了,端着面盆空跑了两来回,还没有和下一坨面。她明明双手合十祈祷新柳能尽快怀个孩子,可听到陈平凡有了女人,竟然兴奋得睡不着觉。在她眼里,陈平凡不应该没有孩子,而是应该像杨家将里的杨继业一样,有五六七个像他一样排场体面的儿子冲锋陷阵。她不能坐视凡娃子尴尬处境不管。陈平凡在部队学过无线电,村里的电视洗衣机都能鼓捣两下。我母亲换了一个液晶电视,陈平凡就在广播电视局找了一个退下来的机顶盒给她换上,电视上波浪一样的横道道变成了清晰明亮的图像。他踩着梯子,引了一根管子把我母亲屋顶上的太阳能发电板冲洗了两遍,军裤上浮着一层细密的水珠,才下了梯子。

“凡娃,”我母亲喊了一声扭头就往屋子里走,到了门口回头看了一下,陈平凡跟了进来。“凡娃,大娘不是外人。今儿个问你件事。”

我母亲停顿了一下,倒了一杯水。陈平凡拿起遥控器试试电视机是否正常。

“你们没有娃,大娘知道。不是你的过,是新柳的问题。你整天不回家。她们说你有了女人。你不要瞒大娘。”

陈平凡没有想到我母亲单刀直入,抹着脑门,苦笑着。

“你妈在的时候压着,她疼新柳,我知道。你不上心新柳,大娘也知道。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呢?总不能老这样吊着。”

“大娘,小珍她都怀孕四个月了。你不问,我都不想说哩。”

“你不说这事还能一直吊着吗?你想咋办哩?”

“新柳吧,文化浅,我跟她说不上话。这婚又离不得……”

“新柳妈救过你不假,咱承情不尽。新柳呢,也伺候了你妈一场。这一码归一码。你给村里办了多少事,这老天看着,人心里有数。你觉得委屈,这次大娘就替你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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